周其仁：為何不給大唐電信發(fā)3G牌照

發(fā)布: 2006-11-01 12:34 | 作者: 周其仁　 | 來源: FT中文網(wǎng) | 字體: 小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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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者，歷史上彪炳千秋的盛世是也。不過本文標題里的大唐，卻是當代一家中國公司，即由國家電信科學技術研究院改制而成的大唐電信集團公司。不難知道，這家以史上盛世為名的公司，立意不凡。

　　是的，最近幾年大唐集團的新聞不斷。2000年，大唐集團代表中國提交的TD-SCDMA技術方案，被國際電信聯(lián)盟(ITU)正式采納為第三代移動通信全球三大主流標準之一。次年， TD-SCDMA標準成為被全球運營商和制造商認可的標準。隨后，就開始了TD-SCDMA標準的產業(yè)化布局：從產品樣機開發(fā)和標準制訂，第一臺TD-SCDMA手機的研制成功，成立產業(yè)聯(lián)盟，與北電和上海貝爾阿爾卡特的合作協(xié)議，到TD-SCDMA系統(tǒng)和終端順利通過了產業(yè)化專項測試。2005年7月，大唐移動公司終于宣布：TD-SCDMA的網(wǎng)絡性能已經全面達到3G要求，TD-SCDMA已完全具備大規(guī)模獨立組網(wǎng)能力。

　　接下來的事情就有點峰回路轉。技術方面究竟站得住站不住，業(yè)界有各種正反意見。大唐獨立組網(wǎng)的實際進展，似乎也不像宣布的那么順利。至于產業(yè)化前景，不看好的人就多了。我自己讀到過一份老外寫的分析報告，不但直陳“TD-SCDMA技術的開發(fā)較WCDMA和CDMA2000 1X EV-DO慢了兩年的時間”，而且斷言，“缺乏國際商家的參與及支持將使TD-SCDMA無法為全球市場所容納”。國內公司和行家對這項“中國人自己的第三代移動通訊標準”，總是樂見其成的。但大家也不免為3G在中國一拖再拖而感到心焦——誰都明白，中國遲遲不發(fā)3G的一個原因，是在等TD——SCDMA的成功。

　　最近的消息比較好。行家說加載了各色應用的TD-SCDMA試驗網(wǎng)，終于通過了權威鑒定。因為外出開會，沒看到正式報道，但消息來源非常可靠——權威人士肯定了TD-SCDMA在技術上的成功，該項第三代移動通訊標準可以正式邁向市場布局了。

　　行家說行話：真正的難題從此開始了。為什么呢？經驗說，多少所謂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發(fā)明和創(chuàng)新，就是因為沒有實現(xiàn)產業(yè)化和市場化，結果是熱鬧一番以后，最后還是束之高閣�，F(xiàn)在，身負眾望的TD-SCDMA，會不會避免再次重蹈覆轍得命運？

　　請教了一位大唐的朋友，答復是要看電信營運商。沒錯，大唐集團不過是電信技術的研發(fā)機構，職責所在就是開發(fā)技術；現(xiàn)在TD-SCDMA開發(fā)出來了，試驗也驗收了，能不能大規(guī)模商業(yè)運用，當然要由在位的電信營運商們來決定了。

　　電信營運商對TD-SCDMA究竟怎樣看呢？我了解的不仔細，只知道大概的情況是沒有一家電信公司的老總不持堅決支持的態(tài)度，但好像也沒有哪一家電信公司已經自覺自愿下決心上馬。行文至此，很擔心有激動的讀者聞聲大罵：中國公司——而且是中國的國有公司——怎么居然就對中國標準如此不熱衷！

　　不要那樣激動吧，事情自有其中的道理。中移動——當今中國電信業(yè)的大哥大——的網(wǎng)絡基礎是GSM，那是第二代移動通訊的歐洲技術。要向第三代移動通訊走，用TD-SCDMA在技術上不順，商務上更不順�？梢哉f是技術換代中的路徑依賴，也可以說被鎖定，但無論說什么，要中移動上TD-SCDMA沒有技術經濟的合理性而言。中聯(lián)通呢？這家公司同時經營GSM和CDMA兩個網(wǎng)絡——全世界電信業(yè)沒有見過的事情——前一半與中移動相通，沒有從GSM接中國標準的道理；后一半是美國高通的技術，升第三代的路線早就確定，那就是選CDMA2000。簡單說，對現(xiàn)存的兩家中國移動通訊公司而言，真按照自主志愿的原則來決定技術，他們沒有用TD-SCDMA的可能性。

　　兩家固線電信公司——中國電信集團和網(wǎng)通集團——又如何呢？沒有機會訪問交談，從旁看去，他們對TD-SCDMA的疑慮不會少。道理簡單，這兩家固線電信營運商，在中國業(yè)已形成的管制框架下，因為不準染指移動通訊——區(qū)區(qū)在下對此批評了幾年，一點用處也沒有——市場表現(xiàn)壓力很大。很了不起，前幾年“發(fā)明”了一個小靈通可以救一救�？墒切§`通的增量大勢看來也一去不復返了。在此情況下，能拿到移動牌固然很重要，可是非要拿完全沒有把握的中國標準，與原來就占了上風上水地位的移動公司競爭，會不會更加名落孫山呢？既然國家給牌，給一個更有把握的豈不更便于急起直追嗎？

　　當然，無論哪一家電信公司，都是國家控大股的公司。真要政治方面下了決心，要誰上TD-SCDMA誰一定沒有二話就會上的。中聯(lián)通同時經營彼此競爭的兩個網(wǎng)絡——顯然不是純經濟或經營性的決定——就是一例。幾大電信營運商突然互換頭頭，又是一例。再不通，“不換思想就換人”總容易明白了吧？

　　問題是，這樣“硬”的決定并不是完全沒有代價的。首先，“創(chuàng)新”可能在市場上上失敗，這是題中應有之意。政府可以下政治命令，但重壓之下的責任自然也要由政府來承擔。其次，四大電信集團畢竟不是傳統(tǒng)的全資國有公司了：都在境外上市，有國際機構投資人和小股東，更有市場表現(xiàn)的壓力和信息披露的責任。真來“霸王硬上弓”嗎？也不那么好辦。講到底，我認為根本問題在于，無論現(xiàn)有電信營運商還是電信政策決定方，對TD-SCDMA技術的市場前景，都沒有大唐集團有那樣深的了解和信心。

　　這就帶出本文的建議：為什么不干脆就給大唐集團發(fā)一張電信營運牌照呢？既然大唐集團是TD-SCDMA的發(fā)明人，對此技術最懂行、最有信心并最富有激情，由這家公司親自把中國第三代移動通訊標準在市場上做出來，不是很好嗎？其實只有大唐自己來做，才可以避免一種尷尬的結局：永遠不知道到底是TD技術本身的問題，還是經營方的意愿和能力有問題？這么說吧，要是大唐也做不成，那么這件事情也許真就干不成了。

　　不消說，大唐要經營一個電信營運網(wǎng)的市場實力不足。大家知道，作為一家科學研發(fā)機構，大唐在開發(fā)TD-SCDMA的過程中至今只有投入，尚未有產出。那么，大唐電信從哪里可以得到營運一個全國性的第三代移動通訊網(wǎng)的巨額資本呢？

　　答案就是“持牌融資”——即憑借基礎電信營運商的資格，面向全球融資。其中，第一位出資人應該是中國政府。因為TD-SCDMA是中國擁有知識產權的標準，而中國又已經聲明要走“創(chuàng)新國家”的道路。因此，政府具有極大的可能性向大唐電信——不但作為設備研發(fā)和制造的廠商，而且也是電信營運商——注資。政府控股的各大公司，比如國資委主管的央企贏利大戶，實力沒有問題，戰(zhàn)略和投資前景的評估，不妨聽聽大唐的機會。

　　再下來，面向全球電信以及非電信公司“講故事”，總有看好的吧？橫豎有WTO協(xié)議，中國電信公司最高可以吸收49%外資入股，應該允許大唐電信率先把這個融資空間用足。反正講清楚了，中方控股，做得就是TD-SCDMA業(yè)務，來不來？最后，也是本人以前講過的，既然允許外資49%，內資——民營企業(yè)甚至個人——至少也要有49%才算公道。那就到民間試試尋找支持中國移動標準的運氣吧。

　　無須擔心“重復建設”，因為反正躲不開——TD-SCDMA怎樣也要另外鋪網(wǎng)。既然重復無可避免，以最低的代價完成重復建設就是上選。比較起來，讓大唐電信做，比勉為其難讓其他在位電信商做，應該好很多。4億移動用戶的市場，兩張牌怎樣看也太少，就著TD-SCDMA的機會，至少再增加一張，是考慮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