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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SCDMA網(wǎng)絡可能是有史以來最短命的一張3G（第三代移動通信）網(wǎng)絡。
記者從多位知情人士處獲悉，隨著4G時代的到來，中國移動將不再追加TD-SCDMA的新建投資。TD-SCDMA網(wǎng)絡未來的目標是維護以保持網(wǎng)絡穩(wěn)定，逐步將過去發(fā)展的TD-SCDMA用戶過渡到4G（第四代移動通信）網(wǎng)絡上。這意味著從現(xiàn)在開始，TD-SCDMA網(wǎng)絡將走向自然衰亡。上距2009年1月3G牌照發(fā)放，TD-SCDMA網(wǎng)絡從2萬個基站開始踏上商用之路，不過短短五年。
實際上，早在中國移動一年前上馬4G時明確將4G的語音服務回落到2G（第二代移動通信）網(wǎng)而不是3G網(wǎng)時，TD-SCDMA就已被放棄了。
或者說，在更早以前的 2009年，當中國移動受命組建TD-SCDMA網(wǎng)時，便明確這張網(wǎng)只是一張過渡網(wǎng)絡，要求制造商在組網(wǎng)時必須兼容TD-LTE（第四代移動通信的兩大標準之一，另一標準為LTE FDD），TD-SCDMA的命運就早已注定。
這是一張舉全國之力打造的3G網(wǎng)。盡管運營商被迫為之，多年來花在TD-SCDMA網(wǎng)絡上的投資仍然不菲。根據(jù)野村證券的統(tǒng)計，截至2014年底，TD-SCDMA網(wǎng)絡建設累計投資超過1880億元。加上中國移動投入的終端補貼、營銷資源，保守估計投入遠遠超過2000億元。
“現(xiàn)在，TD-SCDMA網(wǎng)絡的利用率約30%。隨著TD-SCDMA用戶轉向4G，這筆巨大的投資永遠收不回來了�！币按遄C券副總裁黃樂平對財新記者說。
TD-SCDMA曾經(jīng)賴以立足的“自主知識產權”，如今很清楚是一個被夸大的神話。中國一家知名設備廠商負責專利研究的中層告訴財新記者，有沒有TD-SCDMA都不影響中國企業(yè)的專利實力。一是在其他兩大國際3G標準里面，中國企業(yè)經(jīng)過多年研發(fā)已經(jīng)擁有核心專利，如華為在WCDMA領域擁有的專利超過6%，在LTE里擁有的專利達到15%，中興在LTE里的專利也有13%；二是在一個國外無人使用的技術里，擁有再多的專利又有什么用？何況，中國企業(yè)在TD-SCDMA里擁有的核心專利，業(yè)界主流的看法是只有百分之十幾，并不比中國企業(yè)在WCDMA及LTE里擁有的專利多。
“你不能因為在通用跑道上起步比別人晚，就以為不能追趕，轉而自己去挖一條跑道。現(xiàn)在看得很清楚了，挖的跑道最終還是拐到通用跑道上去了�！睋碛�30多年電信從業(yè)經(jīng)驗并曾在中國知名電信制造商擔任高層的一位加拿大電信專家說，“中國的TD-SCDMA實際上是把中國的電信企業(yè)引上了一條背離主流技術的路，等于是花中國移動的錢，在錯誤的技術方向上，培養(yǎng)了一批無法跟上國際主流技術的企業(yè)�！�
中國標準橫空出世
一位早期曾經(jīng)積極為TD-SCDMA奔走的電信老專家，幾年前就開始后悔。他說：“我沒想到TD-SCDMA最后會演變成一場運動，會要求運營商只能上TD-SCDMA。我們的初衷不是這樣�！�
他仍然認同當年支持TD-SCDMA成為國際3G標準。“在當時，這是一個必然的選擇�！彼J為，2G時代，中國只是看懂和學會使用別人制定的標準，后來中國整個電信產業(yè)界都希望能真正參與3G標準制定，搞懂游戲規(guī)則，同時為中國企業(yè)贏來一點話語權。
這位專家回憶：“世界無線電大會給3G分配的頻率有FDD和TDD兩種。GSM/WCDMA都是FDD頻率，國外廠商在FDD上耕耘了幾十年，中國廠商包括華為、中興都是剛剛起步，根本沒法競爭。而國外廠商關注TDD比較少，我們認為，中國在TDD領域提自己的標準，成功的希望要大一些。等成功之后，再慢慢深入到更多領域，一點點積累自己的實力。”
一開始，中國人曾經(jīng)嘗試在WCDMA中增加話語權。其時，歐洲電信標準化協(xié)會（ETSI）宣布采用與國際合作的方式制定3G標準，特別是歡迎中國、日本、韓國加入。中國于是成立了3G無線傳輸技術評估協(xié)調組，由李金清、李默芳、曹淑敏、沈少艾等電信專家組成，參與歐洲3G標準的評估。他們參加了歐洲標準組織在西班牙舉行的3G標準討論大會，當時傾向于支持WCDMA。他們也希望將自己的技術融入歐洲的WCDMA技術標準里，還曾專門邀請歐洲標準組織來到中國，組織北京郵電大學、東南大學的電信專家們與他們討論。
“我們想著通過指出別人的WCDMA存在缺陷，趁機把自己的專利加進去，結果中國的幾個專家一說話就被人家駁了回來。他們提的問題別人早就考慮到了，每個參數(shù)都有理有據(jù)，連怎么來的都說得清清楚楚。” 一位參與標準制定工作的專家感嘆，“我們根本沒有機會�！�
轉向TD-SCDMA的過程來得突然。1998年6月29日，國際電信聯(lián)盟（ITU）規(guī)定的提交3G標準提案截止日的前一天，中國以“CATT”（郵電部電信科學技術研究院）的名義提交了TD-SCDMA標準提案。而中國是在1998年初，才由時任國家郵電部科技司司長的周寰在一個內部會中提出，要提出中國自己的標準。之后周寰找到當時郵電科學技術研究院相關技術帶頭人李世鶴，請他主持，給定三個月拿出提案。
如果追根溯源，倉促上馬的TD-SCDMA 源自西門子的TD-CDMA技術。當時，西門子的這一方案因技術上過于繁復，在歐洲標準組織關于3G標準的競爭中已經(jīng)敗給了愛立信、諾基亞等支持的WCDMA標準。用一位電信業(yè)內權威人士的說法，在西門子研究部參與3G研發(fā)的李萬林的推薦下，西門子決定用這一技術與中國人合作，由中國人來提出新的3G標準。“TD-SCDMA里面真正中國人研發(fā)的專利主要就是智能天線。”上述電信權威人士說，按照李萬林當年的說法，郵科院的智能天線及相關技術正好解決了一些西門子方案無法解決的問題。
不過，智能天線在新標準里的作用在當時就有爭議。長期擔任中國移動總工程師的李默芳曾在歐洲標準組織介紹TD-SCDMA的智能天線有優(yōu)勢，遭到一位外國專家的反駁：“天線技術可支撐任何無線傳輸技術，如果一個系統(tǒng)過分依賴天線，說明這個技術或許有缺陷。”李默芳當時無言以對，只能強硬表示中國的運營商要使用這個技術，希望納入國際標準。據(jù)與會人士透露，在整場討論中，焦點都集中在FDD的3G標準討論上，圍繞WCDMA、CDMA2000的標準融合成為爭論最熱烈的議題，而對TD-SCDMA的討論比較冷清。在頻譜的劃分上，TD一直就處于輔助地位。
郵電部電信科學技術研究院不久改制成為大唐集團�！按筇萍瘓F在各個場合都強調TD-SCDMA是中國主導的標準。但國際標準實際上是"有你、有我、也有他"，即便提交了提案，還需要各個成員共同討論形成真正的標準。大唐既然說是中國自己的標準，那你就自己做去吧�！鄙鲜鰠⑴c標準制定的專家直言，“很長一段時間，TD-SCDMA提案幾乎無人理睬，沒人將這個提案轉化為標準。”
直到1999年國慶前夕，大唐集團負責標準制定工作的李軍找到時任中國移動技術部總負責人的李默芳，讓李默芳連夜奔赴德國參加運營商融合工作小組（OHG）大會，請OHG發(fā)函給國際標準組織，才真正啟動TD-SCDMA由提案向標準轉變的工作。
2000年5月，在國家信息產業(yè)部、中國移動和中國聯(lián)通(600050,股吧)等運營商的強硬表態(tài)支持下，ITU（國際電信聯(lián)盟）正式宣布將中國提交的TD-SCDMA，與歐洲主導的WCDMA、美國主導的CDMA2000并列為三大3G國際標準。對TD-SCDMA的出爐，國外廠商反應冷淡，甚至有設備商稱“我們有能力做TD-SCDMA，但我們不會做”。
大唐很快將TD-SCDMA冠以“自主知識產權”之名，中國標準由此名揚四方。
大唐的煎熬與轉機
TD-SCDMA確定了3G國際標準的地位之后，大唐集團并不滿足其僅僅作為一個紙面的學術標準存在，而是全力以赴推動其成為一個實際的產業(yè)標準。
大唐將未來都押在TD-SCDMA上。2001年9月，時任大唐集團董事長周寰決定，集中大唐集團內部從事移動通信技術開發(fā)與產品制造的各類主要資源，組建大唐移動，全力以赴開發(fā)TD-SCDMA技術及其產品。這意味著大唐集團改變了WCDMA/CDMA2000/TD-SCDMA三大標準同時研發(fā)的策略，一心一意撲向并不成熟的TD-SCDMA。一旦TD-SCDMA失敗，大唐集團將無法像它的競爭對手那樣在其他3G技術上騰挪。
2002年2月，大唐移動成立，從一開始就面臨資金匱乏。在原大唐移動總裁唐如安看來，2002年-2004年間，大唐移動實際的資金用量不算大，“每年大概人民幣1億多到3億多”。但大唐移動自身盤子很小，注冊資本為1.5億元，現(xiàn)金只有8000多萬元，依靠自有財力無法支撐TD-SCDMA的研發(fā)。
為了融資，大唐移動幾乎接觸了在中國的所有一流投行，最后只與上海貝爾達成協(xié)議。2004年11月，上海貝爾向大唐移動注資1.5億元獲得3%的股份，另外投資1億元用于TD-SCDMA的研發(fā)。同時，上海貝爾向大唐移動開放—條生產線，用于TD-SCDMA基站的生產。這筆資金緩解了大唐移動的燃眉之急，但相較于其他設備商在WCDMA、CDMA2000上動輒幾十億元的研發(fā)經(jīng)費，實在是少得可憐。
截至2007年底，大唐移動在TD-SCDMA上累計投入約20多億元，其中約60%是銀行貸款，約40%來自國家項目資金、技術有償轉讓、專利許可授權等。
一邊是大唐移動孤注一擲投資TD-SCDMA，一邊卻是遲遲不見啟動的TD-SCDMA市場。
時任信息產業(yè)部部長的吳基傳始終堅持市場為主、技術中立的態(tài)度。他曾在2000年12月的一次發(fā)布會上表示，TD-SCDMA雖然被列為國際3G通信標準，但不意味著它一定就是中國的3G通信標準。3G什么時候上，以哪種方式上，最終還是要看需求，看市場，看應用。他還回顧了早期中國移動通信發(fā)展的經(jīng)驗與教訓：第一代移動通信，也就是大哥大時代，中國采用歐洲的技術、美國的頻段，非驢非馬，結果沒有規(guī)模經(jīng)濟性，設備昂貴，還不能漫游；到了2G時代，中國采用了“原汁原味”的GSM技術，才創(chuàng)造了當時移動通信大發(fā)展的好局面。他的接任者王旭東對于發(fā)展TD-SCDMA也心存猶豫，覺得技術和時機并不成熟。
當時運營商也不太買TD-SCDMA的賬�！皼]有運營商想要TD-SCDMA，因為大家都知道TD-SCDMA不成熟，若混合組網(wǎng)還好，獨立組網(wǎng)誰做誰虧�！币晃贿\營商資深人士描述，“TD-SCDMA就像個不討喜的皮球，被運營商踢來踢去�！�
大唐集團心急如焚。原大唐電信集團總工程師李世鶴在一次訪談中回憶過當時的窘境：為了TD-SCDMA，沒錢的時候把大院里的樓、地都抵押出去了�！叭绻菚r垮下來，整個研究院、房子、地都沒有了。”
大唐集團必須推動TD-SCDMA盡快商用。在它的游說之下，信產部劃分了155M頻率給TD-SCDMA，并與發(fā)改委、科技部一起支持TD-SCDMA產業(yè)聯(lián)盟成立，2004年還耗資7.08億元啟動TD-SCDMA研發(fā)和產業(yè)化項目。
在前述電信業(yè)權威人士看來，在這個階段，中國相關政府部門對于TD-SCDMA雖然給予了必要的支持，但還保持克制，并沒有將整個中國電信產業(yè)的發(fā)展都押進去。
不過，這樣的支持不足以使已經(jīng)在商業(yè)化進程中落后的TD-SCDMA被運營商接納。最終將發(fā)展TD-SCDMA推進為國家意志的，是2005年的一封信。據(jù)知情人士透露，周寰找到了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中國工程院院長、中國科學技術協(xié)會主席等重量級科學家，請他們聯(lián)名上書政府相關部門，支持中國“自主創(chuàng)新”的TD-SCDMA。
信的后續(xù)影響極大。在當時舉國提倡自主創(chuàng)新的氛圍里，國內三大科研機構的領導聯(lián)名上書，引起了決策層的重視。高層批示：此事重大，關系到我國移動通信的發(fā)展方向。這被解讀為中國要“舉全國之力”做好TD-SCDMA。唐如安曾在回憶文章中直言不諱，稱只有上升為國家意志，TD才獲得了真正的出路。
2006年1月，新世紀的首次全國科技大會召開，TD-SCDMA與神州五號載人飛船、水稻超高產育種等一起，被列為“十五”期間自主創(chuàng)新取得的最具代表性的重大科技成就。
之后不到兩個星期，TD-SCDMA被明確定為中國3G通信標準。再接下來開展規(guī)模試驗、劃撥研發(fā)基金、進行友好用戶體驗等，TD-SCDMA的商用化進程明顯加快。
“整個氛圍都變了，一般會上很少聽到不同意見，都是講TD-SCDMA可以獨立組網(wǎng)，都是講TD-SCDMA的好。一次部里召開會議討論TD-SCDMA，李默芳提了不同意見，認為TD-SCDMA本身就不是最先進的，不可能成為3G的主導，后來就看不到她來參會了�！币晃浑娦艠I(yè)內專家回憶稱。
李默芳從TD的早期支持者轉而反對獨立組網(wǎng)是有原因的。據(jù)中國移動內部人士透露，2005年大唐做驗證TD-SCDMA的獨立組網(wǎng)實驗，專家組考察時，一開始網(wǎng)絡沒接通，后來大唐重新鼓搗了很久才接通網(wǎng)絡，但中國移動后來了解到，那只是臨時性接通了，“做個樣子”。
2006年3月，中國移動宣布李默芳因年齡到點退休。業(yè)內不少人認為她是因為反對TD-SCDMA獨立組網(wǎng)而“被退休”。幾乎與此同時，TD-SCDMA在廈門、保定、青島三市開始規(guī)模試驗，真正由實驗室走向市場應用。
前述電信業(yè)內權威人士透露，當年三院士的信由周寰起草，但后來其中一位聽電信業(yè)內人士詳細講解后感覺不妥，曾希望有懂行的人再寫信遞上去，并且從此表態(tài)轉為謹慎。
